我们的生活模式,其实归根到底,是连接上巨大的社会,然后从中建立起一个取舍的模式。
这次旅游见证,毛里求斯提供顶级的酒店和服务,其水准之一流,可以说在其他地方罕见,服务员工仅仅问一次你的房间,随后,他们就如同认识了你,你再也不用向任何人解释你是谁,东西要送到哪里,你在酒吧里点一杯朗姆酒,他们一转眼就能送到你在另一个餐厅的桌上。
我最喜欢的,是这里的房间采用殖民时期的建筑风格,使用白色涂料配灰黑色的火山岩大石块堆砌,融合了毛里求斯被荷兰人发现,被法国人殖民,后又被英国人管理的历史和当地七座火山曾经喷发而形成的独特地质和地貌。
建筑结构简单,没有一丝多余之物,而有惊人的审美水准。每一株植物都搭配合理,管理得当。在地广人稀的安静氛围中,展现出一种极为克制的奢华气质。
夜晚,绝没有彻夜的长明,而是廊壁上几点黄色的灯光照射在白色粗糙的墙壁上,体现出一种厚实的黄油般的质感。
这样的高水准只有一个地方会体现出蛛丝马迹,那就是它的价格。豆豆在泳池边玩耍后,爬上来擦干身体,喝一杯热牛奶或者巧克力,吃一份炸虾和一份蔬菜色拉,就要六百多人民币。我们包车往返一个公园,总共大概五十多公里的路程,也要一千二。旅游业支持着毛里求斯整个国家的运转,这里几乎每个人都精通三四种语言,每个人都有一项服务业的手艺。送我们往返的司机,用夹杂着法语的英文,和我井井有条地陈述这里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甚至植物辨认,还附赠了一堂小小的法语课,让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充满欢乐。我擅长观察,从他的语速里,我知道这是他反复多次的事情。一个开车的司机,会为整个路程去准备一个类似毛里求斯小讲座的事情,从我们出发点的各种植物,到我们开到左山右湖的壮美旷野时的风土介绍,可见这服务的超一流。我也擅长交谈,在回去的返程中,我在金红的夕阳照亮庙宇的时候,和他聊起了他的宗教。如同岛上40%的人口一样,他的祖先来自印度,他信奉印度教,祖祖辈辈都按照印度教的指示生活。他和我谈起了印度教宏大反复的葬礼,谈起来他是怎样担心他的年轻人双胞胎儿女,可能会搞错仪轨,使他的魂灵不能从头顶超生,从而再次为人。他的话语中,英语渐渐少了,而法语渐渐多了起来,我就知道他真正开始聊起了他的人生。语言不是障碍,我们又谈到基督教,佛教,我问了他很多问题,令我惊讶的是他总有答案。这是一个似乎从不迷惘的信徒。他有他的哲学——“我们遵循,我们从不问为何遵循。”他请我回到中国后,帮助大力宣传毛里求斯的盛美,让更多的中国人来这里游玩消费。他只上过几年小学,却睿智地懂得忧虑下滑的全球经济会影响这里的旅游业,他一直计算着每个月欧洲来客的点单数量,为一条下滑的曲线担忧。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女,他让儿子从事服务业,服务外国人,而让女儿去当一个护士,服务本国人,分散家庭未来的经济风险。这是一个有智慧的父亲,他用他的智慧建立起了一个生活的模式。他懂得如何选择,让他的家庭能连接到毛里求斯单纯的社会,在这个比上海大了几倍的土地上,只有一百三十万人口,我告诉他,仅仅上海一座城市,就有两千五百万常住人口,在我所来的那个世界,乘客紧密的火车在地底奔走,将至少一千万人送往这城市的各处工作,那是一条人的洪流。钢筋水泥和玻璃墙砖的山脉,在我的城市无尽地蔓延。在我来的地方,夕阳失去夕色,银河也被夺取了光芒,而人的星星点点,在城市的霓虹里向着太空燃亮。在我来的地方,人们因为肉体更加接近,所以在心灵上相距更远。人们因为太多的选择而失去了真正的自我。我转头望着车外,天际一片绚烂。很美,是不是,他问。很美,我说,在我来的地方,我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夕阳了。我旅行,从来不跟团,我喜欢独自走到一个新的世界里去。我在上海很沉默,但是在旅行时,我很爱交谈。听一个虔诚的印度教徒用英语,法语和印度方言的字词组合起来,向你介绍五荤的戒律和九窍的法则,和他一起用法语从一数到二十,用法语唱字母歌,会让你忘记你是谁,你从何处来。旅行就是在短短的十几天里,成为另一个可能的你,像是进入一个平行的宇宙,看着自己开车在橡胶树和甘蔗田里穿行,看着自己喝着便宜的朗姆酒,在艰辛的生活后面对无人的旷野。刚刚过去的记忆,那些透入骨髓的疲惫和完成疲惫之后,心中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淡淡渐起的喜悦,那些对自己的反省,那些对未来的担忧,就这样被连绵的旷野模糊到恍若隔世,就像是已经和我无关。也许,老了以后,在这里建一栋房,就在一棵古老宏伟的粗粗的榕树下,前后种上大片的芒果树。我将伐下来的芒果树枝送给来往的印度教徒们。他们信奉,青翠时就可以燃烧的芒果树枝,是唯一可以将人死后的魂灵带往上神的燃料。他们也相信,根从树冠开始落向大地的榕树,象征着一种生死的逆轮,一种永恒的力量。老了以后,就从这样的房子里走出来,看漫天的金红与蔚蓝,笼罩我心中的旷野,无有际限。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文章已于修改